那張一直意氣風發(fā)、仿佛從來沒有任何煩惱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惶然無措的神色。他應該是剛剛從學校里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校服,額頭上爬滿了汗珠,可臉色卻是慘白慘白的。周圍擠滿了嘈雜的人群,周綏安只是站在那里呆愣愣地看著她?!敖?,爸媽他們會死嗎?”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顫抖得不像樣子。周知韻很想回答她弟,但是她的喉嚨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緊緊地握住她弟的手,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撫平他內心的惶恐和無措。即使那兩雙手是同樣的冰涼。……冬日的寒風似剜骨的刀一般,刮得她的臉生疼。周知韻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她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語氣輕松道:“沒什么,剛才在找圍巾?!彼涯樎襁M了脖子上纏繞的圍巾里。柔軟的羊絨圍巾包裹住了她冰冷的臉頰,那溫暖柔軟的觸感,讓她陡然鼻尖一酸。周知韻只能把臉埋得更深了。“這么冷嗎?”見他姐這樣,周綏安笑了一聲。他接過了周知韻手邊的東西,幫她拉開了門?!皠幼骺禳c吧,不然待會兒山上都是人了?!薄昂??!敝苤嵱脟砭o緊地包裹住了自己的臉,抬腳跟在了他身后。三人走出了小區(qū)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青州這邊的公墓都集中在城區(qū)北面的幾座山上。車子一路往城市北面出發(fā),開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的樣子,終于到了目的地。三人下了車,朝這座山的深處走去。他們來得不算早,此刻山上已經來了不少來祭祖的人。這座平時幾乎沒有人影的山頭上終于多了幾分生氣,窄窄的山道竟然顯得有幾分擁擠。香燭燃燒的味道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漫。或許是這種味道總是會讓人聯(lián)想到死亡和親人的逝去,三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重,他們一路沉默著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停在了周父周母的墓前?;蛟S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墓地的碑上積了一層淺淺的灰塵。 貼在上面的那兩張相片像是蒙了一層灰蒙蒙的玻璃似的,看不清照片上的那兩張臉龐。周綏安半跪了下來,用手抹去了相片上的灰塵。風從更遠處的林間吹了過來,帶著一股讓人無端壓抑的肅殺味道。他定定地望著相片,半晌,道:“爸,媽,好久不見。”相片上的那兩張臉龐微微笑著,似乎是在回應著他的話。旁邊的周知韻沒有說話,而是低下了頭,打開手邊的那幾個袋子,將里面的香燭元寶都拿了出來。風將上面那一層薄薄的紙錢吹得到處亂飛,她趕緊伸手去抓,手忙腳亂的樣子,有些狼狽。周綏安沒有回頭去看,他拿起了地上的一沓紙錢,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打火機,用手攏住,想要點燃??墒沁B續(xù)按了好幾下,那火苗總是剛剛竄出來又立刻被風吹滅了。周圍很安靜。只有他手中的打火機發(fā)出的“啪嗒啪嗒”聲?;蛟S是試了好幾次,一直沒有成功。周綏安拿著紙錢的手有些顫抖。江檸站在旁邊,沉默著看了良久,隨后慢慢蹲了下來,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拔襾戆伞!敝芙棸矝]有說話,任由她拿走了他手里的打火機。“啪嗒”一聲響?;鹈鐝拇蚧饳C里竄了出來,小小的火舌舔舐著那沓紙錢,黑色的灰燼隨風亂飛。江檸將被點燃的紙錢放在了墓碑前,又往上面放了幾個金燦燦的元寶?;鹈珧v地一下升了起來。跳躍的火光映在了三人臉龐上。三人都沉默著。周知韻抬眼,盯著墓碑照片上的兩張臉。跳躍的火焰吞噬著周圍的空氣,隔著涌動的熱流,那兩張臉看起來有些變形。只是那兩張臉上的笑容卻* 無比清晰地倒映在了周知韻的瞳孔中。是啊,她怎么能不記得呢?這是她親手挑選的照片。從一沓厚厚的相冊里選出來的照片。周父周母去世的時候還太年輕了,甚至沒有一張合適的照片可以用來當作遺照。 看著照片上兩人和煦的笑臉,周知韻的目光像是被那跳躍的火舌刺到了一般。她收回了視線,不敢再抬頭。周綏安沉默地燒著紙錢,回頭看見她姐站在不遠處一臉木然地望著這邊?!敖?,你不過來給爸媽燒一點嘛?”他問。周知韻搖搖頭,聲音平靜:“不了,你燒吧。”周綏安也沒說什么,他轉過頭繼續(xù)著手里的動作。空氣中,那股幾乎令人窒息的味道越來越濃郁了。終于,他們帶來的那三大袋東西都燒完了。周綏安站了起來,顧不上早已跪得麻木的雙腿,他盯著墓碑上周父周母的照片,沉默良久,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有一句話:“爸媽,你們放心,我們現(xiàn)在很好。”回答他的只有山中呼嘯的風聲。江檸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