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說你只要好好休養(yǎng)，過段時間就能徹底康復(fù)。”周知韻盯著他的眼睛，知道他沒有騙自己, 一顆心慢慢落了地。房間內(nèi)又陷入了沉默。她不自覺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又問：“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周知韻似乎還沒習(xí)慣用“孩子”來形容自己肚子里的那個小生命,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別扭。黎曜沉默地看著她。他沒有回答, 但是答案已經(jīng)寫在他的眼神里了。周知韻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可是眼神又不知道落在何處, 幾乎是有些慌亂地閃了閃，最后只是空洞地盯著面前的那片虛空。其實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周知韻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 但是等到她真正得到一個答案的時候, 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做好準(zhǔn)備。一種針扎似的疼痛感細(xì)細(xì)密密地從身體各處涌了上來, 那種疼痛感越來越強(qiáng)烈, 她的心口幾乎已經(jīng)痛到麻木，那種痛感幾乎要壓過了她后腦處那個傷口帶給她的痛。怎么會這樣呢？連周知韻自己也有些困惑。她本來也是要準(zhǔn)備打掉這個孩子的, 不是嗎？即使沒有這場車禍，那個孩子也不會留下來。周知韻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壓下心頭那翻涌的情緒。她抬眼對上黎曜的視線，想要繼續(xù)用平靜的語氣和他對話。可她越是想在他面前保留那份體面，越是沒有辦法做到舉重若輕。一對上黎曜的目光，周知韻突然覺得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情緒，那種委屈牽動了她內(nèi)心深處所有的軟弱情緒。她幾乎不能說出半個字，好像連呼吸都在痛，痛到她幾乎要流下眼淚。周知韻有些暗惱自己的不爭氣和軟弱。她在他面前委屈什么呢？有什么好委屈的呢？有那么一刻周知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想撲進(jìn)黎曜的懷里將自己的臉埋進(jìn)他的胸膛前痛哭一場。她覺得自己簡直是被那輛車撞得頭腦不清楚了。周知韻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黎曜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讓她所有的脆弱和痛苦無所遁形。那種感覺讓她如芒在背。在眼淚落下來之前，周知韻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背對著黎曜躺了下來。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只是表情平靜地閉上了眼睛。要不是她濃黑的睫毛微微顫抖著，被一點晶瑩的液體浸染得濕潤，幾乎都要讓人以為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主臥內(nèi)安靜極了。黎曜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周知韻的背影。他當(dāng)然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他也想說點什么來安慰周知韻，可是看到剛才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痛苦神色，那些話又像是一團(tuán)濕棉花似的堵在他的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一個字。她失去了一個孩子，一個和別的男人的孩子。黎曜承認(rèn)自己不是一個圣人，如果不是照顧到周知韻的情緒，他甚至連一個難過的表情也擺不出來。他說不出來任何安慰的話，就算能，也全是違心的假話。整件事件中，唯一讓他覺得愧疚的，只有讓她在這場事故中受到了傷害這一點。可是眼前的情景，如果黎曜足夠聰明的話，如果他還想在她心里保留一點地位的話，他應(yīng)該說一點什么的。黎曜看著周知韻的背影，眼神中透著一點點的掙扎，但他最后還是沒有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是道：“你餓了嗎？我讓她們端點吃的上來?！敝苤崨]有回答。黎曜站了起來，打開房門，讓等候在外面的女傭去廚房熱了一碗粥端了進(jìn)來?！搬t(yī)生說你現(xiàn)在只能吃一點流食?！彼H自接過那碗粥，用瓷白的勺子輕輕攪動著碗里的熱粥，柔聲道：“這粥里放了雞絲和蝦仁，味道很鮮的。”周知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黎曜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像是陰雨天氣時天際處的積雨云，陰沉晦暗。如果說剛才他還對周知韻肚子里的那個孩子還有一點愧疚的話，那么此刻她的痛苦和沉默讓他心中僅存的那一點點的歉疚都消失不見了。周知韻越是難過，黎曜越是沒有辦法和她共情。他甚至有些慶幸，沒了這個孩子的羈絆，她才能更徹底地回到他的身邊。但不論黎曜對那個失去的孩子是什么感情，他還是沒有辦法對周知韻的痛苦視而不見。此刻面對沉默不語、拒絕交談的她，黎曜捏了捏手心，末了，還是干巴巴地說了一句：“你……不要太難過了，這樣對身體恢復(fù)不好。”他頓了頓，又道：“開車撞你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周知韻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的身體僵了一下，回頭看著他的臉。黎曜低頭繼續(xù)用手中的勺子攪動著碗里的熱粥?！八乃罓詈軕K，身上中了很多槍，渾身的血幾乎都流干了，還剩最后一口氣的時候被人丟進(jìn)海里喂了魚，連一具完整的尸體也沒有剩下?！彼穆曇艉芷届o。周知韻盯著黎曜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聽著他沒有波瀾的淡淡語氣。她突然覺得身上有些冷，那種冷意是從骨血里冒出來的，她只能緊緊地抓著身側(cè)的被子，指尖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