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室” 連貫著幾間大小不一的旁室,小館曲折,綠意四周,前后芭蕉掩映,竹柏交翠,風(fēng)乍起,萬竿搖空,滴翠勻碧,沁人心脾。所以竹室雖與靜室只隔一道竹林,卻當(dāng)中山石錯綜,樹木交織,并不相通。同“竹室”更近的是藍(lán)氏宗祠,祠中三面粉壁上嵌著藍(lán)氏先祖與歷代家主的人物平雕石像,每四幅像合刻一人,上面刻傳贊四句,人物傳神,栩栩如生。宗祠北面緊臨著的便是蘭室,弟子們每下了學(xué)從此過即可駐足吊望,以教導(dǎo)弟子承繼先祖遺志,效仿古賢盛德。不過這番苦心于有些人來說也是形同虛設(shè),再莊嚴(yán)肅穆也是個房子,墻也不是金子砌的,該翻還是得翻。果然,魏無羨自靜室出來,舍了平坦的大路不走,先鉆過竹林,借竹子勢高點(diǎn)足攀上宗祠外墻,又自宗祠跳到蘭室外一棵銀杏樹上,前后倒換了幾棵樹躍上蘭室屋頂,方才撿了顆石子遠(yuǎn)遠(yuǎn)拋到客廂外回廊上。子真金凌兩人先前得了他的暗示,正等得心焦,就聽回廊上蹚啷一聲響,出門看時,見一黑衣瘦影,吊兒郎當(dāng)倚著對面蘭室屋頂半躺,嘴里叼一根不知什么草,一手撐著頭,一手還隨意轉(zhuǎn)著陳情,不是老祖又是哪個?“魏前輩”子真見真是他,驚喜喚道“真的是您,先前您使眼色我還以為會錯意了呢。”魏無羨嗤笑一聲,打趣他道“歐陽家的子真是吧?不錯,孺子可教……哎,那呆站著的,阿凌,你啞巴了?”子真不似金凌,沒見過魏無羨先前受傷時人事不省的樣子,自然笑得出來。金凌不一樣,先是知道他金丹的秘密,后又被他所救,這些天來聽說的也是他如何命懸一線如何被含光君百般呵護(hù)的消息,只當(dāng)他真的一語成讖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老祖。哪知乍一看,還是如先前一般四下顛倒騰挪,絲毫沒有正形的樣子,幾乎要哭出來,又聽他揶揄自己,不禁破涕為笑,噎著嗓子道“誰啞巴了?倒是你,放著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翻墻,小心哪天摔下來,跌斷骨頭?!薄翱饶銈€小兔崽子啊”呸一聲吐出叼著的草葉子,魏無羨蹙眉跳下來,抬手在他后頸上一拍,假意威脅道“連舅舅也敢調(diào)侃,信不信我也打斷你的腿???”金凌學(xué)透了金家人的驕奢氣,平日里連伺候他起居的仆人替他梳頭束發(fā)都要避開他那金貴的腦袋,今日卻反了常,任由魏無羨雙手齊動,將自己腦袋搓成個翻毛雞。似是沒見過金宗主這般狼狽的,魏無羨看看自己搓出來的杰作,撐不住笑出聲音,見他笑,金凌也沒忍住,就那么頂著一頭雞窩跟著笑?!俺粜∽?!”許是笑夠了,魏無羨順了順?biāo)^發(fā),笑罵一聲,按住他后腦攬進(jìn)自己懷里,嗓子噎噎的問了一句“幾時來的?”人人都知道金家的小宗主自小就要強(qiáng)的緊,雖沒有爹娘教養(yǎng),可事事都是要爭先的,奉行的便是自家舅舅那套我不比你們?nèi)魏稳瞬畹牡览?,從來不知道服軟示弱是什么感覺。突然被人攬進(jìn)懷里,于他十多年的人生經(jīng)歷里還是頭一遭,先是愣住,接著便如同冬日的冰柱逢了大太陽天,不禁化了,化出來的水還能夠在地上砸出個小坑來。魏無羨也有些動容:這個孩子,本該是這世上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那一個,卻因著世事,變成最無辜的受害者。輕輕拍了拍金凌的背,魏無羨柔聲安慰道“好孩子,哭什么?舅舅在這里……”不提舅舅還好,提了句舅舅,懷里的人哭得更傷心了,他又一向不會安慰人,只得眼看著金凌將自己新?lián)Q的衣裳當(dāng)抹布擦。好容易等他哭完了,魏無羨看了眼他涕淚橫流的臉,又看看自己胸口皺成一團(tuán)的衣服,故意笑道“你是阿凌沒錯吧,怎么比小姑娘家還能哭呢?”金凌撇著嘴不理他,魏無羨笑著拿陳情敲了敲他腦袋道“還不進(jìn)去?再站在這里,整個云深不知處的人都要知道金宗主哭鼻子了。”再多的委屈哭出來便覺輕松了,聽他促狹自己,金凌沒撐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沒好氣道“藍(lán)家的四千條家規(guī)有寫著不許人哭的嗎?倒是你,那藍(lán)老先生就住在隔壁,你還上躥下跳的沒個正形?!薄澳悴欢蔽簾o羨笑笑,背著手往屋里走道“藍(lán)老先生雖古板,眼神卻不太好,我就是把這拆了,他也當(dāng)看不見?!苯鹆枧c子真對視一眼,不由被自家舅舅這番不要臉的言論酸了個牙掉,不忿道“你可消停些吧,才好些了,小心背上傷口又裂了……”子真方才就有些懵,聽聞此話才明白了些,忙問道“魏前輩,您這是又受傷了嗎?”魏無羨還不及回答,金凌便搶先了道“可不是,當(dāng)自己是鐵打的,非要湊上來救人,那夔獸也是能拿肉身子扛的?……”明明十來歲個小人兒,絮絮叨叨起來活像家里頭的長輩,他又生的眉梢眼角有幾分像江厭離,魏無羨恍惚一瞬,笑說“……知道了,你比你……還嘮叨。哎,對了,我記著來問你呢,金陵臺無事嗎,你怎么有空閑過來聽學(xué)?”見他咽了半句,金凌約莫猜到了些,也不戳破,順著他話頭道“無甚大事,再說還有我舅舅暗里布下的人呢,出不了岔子……對了,先前救下那位宋道長傷愈之后便離開了,問他要去何處他也不說,要不要暗地里幫著些?”魏無羨失笑道“倒是有些一宗之主的風(fēng)范了。不過宋兄他本就閑云野鶴,現(xiàn)下又養(yǎng)著曉星塵道長的魂魄,想來是不愿麻煩別人的,不用跟著了,有事他會來找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