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因?yàn)檫@個才送錢送物的？”周平問道。

    “當(dāng)然！”周氏冷笑了一聲：“我之所以能掌管這家業(yè)，不光因?yàn)槭窍确虻奈赐鋈?，更要緊的是，我還是家中的主母。不管怎么說聶生也是我的兒子，不能讓外人說先夫剛剛過世，我把他的骨肉趕出家門了?，F(xiàn)在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我們，我讓人送上這幾車財物，就是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只要他們不能說我不慈，聶生那小子就不能不孝！”

    “不錯！”周平猛拍了一下手掌，笑道：“你這話倒是不錯，不管怎么說你也是那小子的母親！你這兩車財物送過去，就把這坐死了。今后你無論說什么，那小子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正如周平所說的，兩漢儒學(xué)盛行，士大夫皆以氣節(jié)綱紀(jì)相標(biāo)榜，而氣節(jié)綱紀(jì)最要緊的就是一個孝字，莫說是尋常百姓，就算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在太后面前也要矮半個頭。兩漢天子誅殺外戚舅家的所在皆是，但太后健在時，敢對舅家下手的可是一個都沒有。只要周氏把她和聶生之間的母子關(guān)系（禮法上講，身為聶整正妻的周氏是聶整所有孩子的母親，包括妾生子和前妻之子）坐實(shí)了，那只要周氏活著一天，聶生任何反對周氏的行為都會被認(rèn)為是“不孝”，基本等于社死。

    “還有那魏聰！”周氏冷聲道：“他那些話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細(xì)想起來——”

    “哈哈哈！”周平笑了起來：“魏聰這廝分明是放跑了賊人，胡亂編個謊話來遮丑，你卻當(dāng)真了，婦人家當(dāng)真是好騙！”

    “是嗎？”周氏道：“他已經(jīng)找回了先夫的‘大屈’之弓，就算讓賊人跑了，隨便找個人殺了，把首級帶回來說是兇手，你我還能說是假的不成？”

    “這——”周平這次被問住了，正如周氏說的，當(dāng)初聶整被殺就是一個無頭案，隨從從看到那頭大鹿之后就被甩在身后，然后再見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具無頭尸了，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張隨身的弓。換句話說，只要魏聰能把弓找回來了，那這案子實(shí)際上就已經(jīng)破了，畢竟當(dāng)時在場沒有一個第三者。至于兇手是男是女？長啥樣？啥動機(jī)？全憑魏聰一張嘴。他完全沒必要承認(rèn)自己沒有抓住兇手。

    “你是說那魏聰沒有撒謊？真的存在一個用法術(shù)害死人的巫女？”周平的聲音變得惶恐起來。

    “我不知道，但的確有這種可能！”周氏問道：“否則他干嘛要這么急著走？他身邊的兵士你也都看到了，而且找到那張弓的他，已經(jīng)比所有人都要強(qiáng)了，留下來他肯定能得到更多好處！而他卻這么急著走了！”

    “你是說他奈何不了那個山鬼？怕她報復(fù)，所以連夜逃走了？”

    “我可沒這么說！”周氏冷笑道：“不過你有什么更好的解釋嗎？”

    面對周氏的詰問，周平啞口無言，出身廬江周氏的他自然不像社會下層的普通百姓那么迷信，但東漢期間大多數(shù)社會上層人士對鬼神的態(tài)度也是頗為復(fù)雜的，他們雖然繼承了孔子“敬鬼神而遠(yuǎn)之”、“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思想，但崇信讖緯學(xué)說東漢儒生可能是古代儒家中最迷信、最具神秘主義特色的一群人，以至于物極必反，冒出王充這種寫出《論衡》無神論著作的異類。但周平顯然不是這種異類，廬江在戰(zhàn)國時又屬于楚地，像山鬼、云中君、湘君、大司命這些楚地神靈是他從小就聽熟了的。聽周氏這么一想，兒時從乳母口中聽到的那些神話鬼怪故事一下子又躍入腦海之中，背脊不由得一陣發(fā)涼。

    “你是因?yàn)檫@個才特意結(jié)好魏聰?shù)?？?br/>
    “還能因?yàn)槭裁?？難道是要拉他回來當(dāng)我的入幕之賓？”周氏冷笑一聲：“家里讓你來這里是給我?guī)兔Φ?，你倒好，來了柴桑正事一件不做，反倒挑起我的不是來了，早知這樣，我就不寫那封求援信了！”

    “這，這——”周平被周氏這番反駁說的羞愧不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狼狽的起身，連行禮告辭都忘記了，三步并作兩步出了房門?；艁y間他不小心碰倒了走廊上一個驅(qū)趕蚊蠅的香爐，將院子里老槐樹上的一只夜梟驚的飛起，發(fā)出尖銳的叫聲。他想起小時候從乳母口中聽到夜梟數(shù)人眉毛的故事，趕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遮擋住雙眉，狼狽的向自己的院子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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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頭。

    江水拍打著堅硬的石磯，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兵士和水手們排成行列，沿著跳板開始登船。岸邊的幾間蘆棚里，幾個妓女正向離開的男人們揮舞著手臂，與自己的相好道別。誰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次會什么時候再來，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來了。

    “魏郎君，這些都是夫人的一點(diǎn)心意，還有就是大公子在您那兒的一點(diǎn)花費(fèi)，還請您千萬不要推辭！”郭奎指著自己身后的馬車，恭敬的對魏聰?shù)馈?br/>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客氣了！”魏聰爽快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替我回報夫人，我一定會把大公子培養(yǎng)成一位不會遜色于他父親的好漢子，請她不必?fù)?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