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看倒也未必?”
“未必?”馮琨笑道:“世叔你這話就偏頗了,當初在雒陽時,我也曾與他打過交道,他雖出身名門,但絕非那等奢靡之徒。他出仕為官后,自奉微薄,我登門拜訪時共食,桌上只有一魚一蔬,家中妻子僅免于饑寒,所得俸祿賞賜皆分賜同族貧寒之人、門下府吏、京中太學生;前年河內蝗災,京中斗米四百錢,彼變賣家財,于道旁施粥,賑濟饑民。此等勤儉清廉之人秉政,不說能讓明章之治(東漢開國明帝,章帝時的治世)重現(xiàn),但總會比如今強多了吧?”
“竇游平個人的操守的確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可他能夠潔身自好,難道就能讓竇氏一族都潔身自好?”應奉冷笑道:“要這么說,宮中宦官也不是沒有品行高潔之人,可宦官當權之后啥結果我們也都看到了。如今的形勢已經很清楚了:自從黨人之案之后,黨人與宦官已經是勢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竇游平一旦掌權之后,必會對宦官下手,將其盡數(shù)誅滅,問題是這點宦官也知道,你覺得他們會束手等死嗎?”
“你覺得竇游平會輸?”馮緄露出了懷疑之色:“這不太可能吧?他如今已經是大將軍,天下兵馬皆在其手。若是天子棄世,太后便是他的女兒。沒有天子的旨意,那些宦官不過是一群閹奴罷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竇游平若是如你這般想,就麻煩了!”應奉冷笑道:“你要知道,只要宮門一關,內外隔絕,那宮內便是那伙閹人的天下。天子也好,太后也罷,還不都是由那伙閹人說了算?長槍雖利,兩人扭打在一起卻沒有匕首好用,竇游平縱然手握天下兵權,倉促之間還真未必斗得過這群閹奴!”
“若是如你說的,那就國家多難了!”馮緄嘆了口氣:“那我們應該怎么辦?”
“國家多難,卻是你的幸事!”應奉笑道:“天子駕崩之后,竇游平和宦官們將會斗的你死我活,唯有你手握重兵,持左則左勝,持右則右勝,無論最后誰贏了,都要與汝富貴,封侯之事,唾手可得!”
“封侯之位唾手可得?”馮緄苦笑起來:“若是如你說的那樣,那這封侯之事,某寧可不要!”
“話不能這么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你總該明白吧!”應奉笑道:“當初我和說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若是竇游平被我言中了,洗滌天下的大任,就落到鴻卿您的肩膀上了!若你能行次大事,區(qū)區(qū)封侯之事又算的什么?”
馮緄聽到這里,才想起來當初自己在江陵的路上,應奉建議自己領大軍在外,可待機而動。待天下有變,便聯(lián)絡朝中重臣,里應外合,誅殺宦官,重整朝綱。自己當初覺得應奉是瘋了,而現(xiàn)在看來,好像這個決定也不是那么瘋了。
“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有用!”馮緄低聲道:“先與那精夫議和,再去征討蛾賊。其他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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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
轉眼之間,田獵已經過去了十余日。從同盟村落召集而來的壯丁們白晝田獵,天黑后講武,對于旗號鼓金都熟悉了不少。尤其是那些被委任為屯長、都伯的軍官的,每日天黑之后,都會聚集在帥帳前的空地,聽魏聰講解列陣、宿營、渡河、筑壘之法,這些原本淳樸果毅的山民們如饑似渴的汲取著這些寶貴的知識,迅速成長著,許多人甚至覺得白日里射殺的野牛、黑熊、鹿都沒有那么重要了。
但這些山民沒有注意到的是,他們射殺的獵物被分解熏烤后的肉干并沒有被送回營地,而是裝入革囊,積存在后營的帳篷里,而隸屬于魏聰本人的“絳衣眾”悄無聲息的上了船,往下游而去。
終于,魏聰?shù)诌_沼澤地的第十六天清晨,號角聲響徹營地。已經逐漸習慣了命令的壯丁們依照自己的行伍在營壘前門附近的廣場排列好隊形,準備如往常一般出營田獵。但人們驚訝的發(fā)現(xiàn),來到行列前的魏聰和扈從們并沒有穿著輕便的獵裝,而是身著鐵甲,帶著頭盔,一副即將參戰(zhàn)的樣子。
“今天是田獵的第十五天,在過去的那些天里,你們收獲豐富,皮子,肉、筋、角,堆滿了倉庫,也學會了如何宿營、行軍和看懂旗號!”魏聰?shù)纳らT宏亮而又有力,即便在隊伍的末端,也能聽得清楚:“如今狩獵已經結束了!你們將要進行真正的戰(zhàn)斗,不是和野獸,而是和敵人。你們得到的也不再是皮子和肉,而是銅錢、金銀、布帛、糧食、爵位以及土地!”
說到這里,他猛地揮舞了一下手臂,他身旁的十多個蓋滿了干草的堆子被掀開了,露出下面擺放著的一堆堆擺放整齊的長矛、弓弩、橫刀,頭盔和甲胄:“不用擔心勝負,我將會提供最好的武器盔甲,你們應該很清楚,自從踏入戰(zhàn)場以來,我就從未遭遇過失??;生死都是命中注定之事,身著錦袍給子孫后代留下爵祿死于戰(zhàn)場勝過一生貧苦年過七十死于榻上!等待著你們的將是財富和榮耀,當你們再次回到故鄉(xiāng),身上穿著錦袍,錢袋里裝滿銅錢,同村的伙伴們會妒忌的看著你們,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將會成為你們的妻子!去吧,拿起武器,為了勝利,為了你們自己,去戰(zhàn)斗,去征服吧!”
魏聰?shù)难葜v就好像一顆火星落入干燥的柴堆中,點燃了士兵們的熱情。他們紛紛涌上前去,拿起武器和盔甲,大聲的叫喊著,響應魏聰?shù)奶栒?。這些堅忍彪悍的山民的祖先(或者本人)幾乎都是為了逃避官府無法忍受的賦稅和勞役,逃離故鄉(xiāng),來到官府勢力所無法觸及的荒僻險要之地,開辟土地,建立自己的村落。
山區(qū)的生活是自由的,即便是最強大的帝國,其統(tǒng)治到了山區(qū)就變得虛弱起來;但山區(qū)的生活也是艱苦和危險,充滿變化的,野獸、疾病、氣候變化、各種地質災害都在打擊折磨著山民們,相比起平原地區(qū)肥沃的土地,山區(qū)的土地產出也是貧瘠的。
這種自由而又艱苦的生活塑造了山民,讓他們變得堅韌、強悍而又狡猾多疑,很難用暴力強迫他們接受統(tǒng)治,但用實際的利益卻不難收買和驅使他們。而且山區(qū)分散和多中心的權力結構特點讓山民更懂得協(xié)作的重要性,畢竟在山區(qū)不存在一個壓倒性的權威,如果不能學會相互協(xié)作,那就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