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此句當這般解釋……”
張行書從少女平淡的神色里發(fā)現(xiàn)她并非是要自己難堪,而是很自然地想糾正自己錯誤。少見沒發(fā)脾氣,錯愕地問道:“你會識字?”
“嗯,夫人自小教我識文斷字,這一晃也有十余年了。”少女的目光模糊一下,很快又凝于書上。
“我娘?怪不得。”張行書聞言明悟,小聲嘟囔了一句。他心中有些發(fā)堵,孩童時便沒了娘親,隨著年歲漸長,他對于母親的回憶越來越弱,他怕自己有一天徹底忘記母親的模樣。
“你還記得我娘模樣嗎?”張行書印象里,自己似乎頭一次和她說這么多話,還覺得有些不大習慣,抿了抿嘴唇,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一旁。
“自然記得。”少女手執(zhí)書卷,淡淡回了一句。
這四個字讓少爺眼中一亮,迫不及待道:“你與我說說,從你入府來,我娘是怎么待你的?!?br/>
少女聞言抬首,目光透過燭火,好似在眺望什么遙不可及的地方,轉(zhuǎn)瞬又因眸中干澀,垂下眼瞼?!坝讜r我父母染病而逝,鄰里近親都說那病會傳給別人,要把我一并埋了?!?br/>
“?。俊睆埿袝犓f得駭人,嚇得背靠著椅子,又一想這么多年過去,她若真有什么病,早就傳遍了府上,才松了口氣,連忙問道:“然后呢?”
少女似乎沒有看到他受到驚嚇的樣子,依舊平淡道:“后來老爺車馬路過那里,看到人頭攢動,差人問了一句,而后下車看了看我。他識得這病,說我沒病,但是沒人相信,他不忍我被活埋,就把我?guī)Щ馗铮攤€使喚丫鬟。但是那時我年幼到連話都說不清楚,夫人瞧我可憐,就把我?guī)г谏磉叄参丛屛易鲞^什么,只是教我琴棋書畫……直到夫人仙逝?!?br/>
提及此事,兩人都沉默半晌,張行書恍然想起什么,抬頭望她,只見她一身素衣,似乎是洗的發(fā)白,青絲用粗布束著,一雙纖手有些紅腫,不由問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少女聞言把手背在身后,張了張小嘴卻什么都沒說,好像把自己藏在燭光之外,他就能忘了這事一般。
張行書見她這般模樣,怒火噌的一聲涌上來,大手一拍桌子,嚇得她把書掉到地上,連忙去撿,手放在書上,遲遲沒有站起來,蜷縮在那里,看起來可憐極了。
張行書雖是飛揚跋扈,卻也從小飽讀詩書,知曉處世之道,所以看到少女這般模樣,也不忍嚇她,和聲細語道:“你莫要害怕,我只是惱丫鬟們欺負你,你如實告訴我,我饒不了她們!”
“不要!”少女先是驚呼一聲,而后撿起書卷,拍打干凈,放在書桌上面,絞著雙手,垂首道:“她們待我極好,是我自己沒用,每天應(yīng)做的活計,總是做不完?!?br/>
張行書在家威風慣了,也說不出什么軟話,他知曉自己若是隨意處置那些丫鬟,少女今后日子會更加難過。沉默半晌,他才開口道:“你且回去休息,后面的東西,回頭再講給我聽?!?br/>
看著少女纖瘦的背影,張行書撓了撓頭,想到父親近日歸家,若是發(fā)覺自己功課寸步未進,免不了又是一頓板子,連忙抓起書卷,放聲誦讀。
張行書的父親名為張立原,是當朝進士,在外為官,父子經(jīng)年不見一面。
張家在當?shù)厥敲T望族,張夫人在世時,尚有人管束張行書,后來張夫人仙逝,無人敢約束他,所以他整日在城中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直到后來三叔的夫人過門入了張家,才有人捎帶著看管他。
翌日五更,天還未亮,張行書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把床頭上自己平日里看的演義,文玩手捻等玩物藏于床下,又把《四書章句集注》等書擺在桌上。忙活半天把東西收拾妥當,熱了一頭大汗,他想用手擦,想起手上全是塵灰,皺著眉頭走出屋子。
張家是個五進院子,張行書住四進院的東廂,他出門右拐步入東跨院。院子月牙門旁放著一個水缸,小廝每日打了井水再注滿它,以作張行書日常清洗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