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逃荒第25天,王杰預估他們應該快到洛陽了。...
安置好春禾她們,他獨自出發(fā)前往洛陽,經過幾個小時后,到達東門附近,尋了一高處觀察,看到東門城墻在已經有大批的災民停留。
洛陽東門的城墻根已被暮色浸成青灰色,上萬災民像被潮水沖上岸的魚蝦,擠在護城河邊的泥灘上。窩棚用破草席、樹皮和尸體上剝下的爛布搭成,高的不過齊腰,矮的只能容人蜷著躺,在晚風里抖得像秋天的枯葉。
最先抵達的人搶占了城墻下的土坡,用木棍在墻縫里楔進木板,權當屋頂。新來的人只能往河灘里擠,腳踩進淤泥里,拔出來時鞋底都被吸掉——底下埋著前幾日餓死的尸首,白花花的骨頭從泥里戳出來,被孩子們撿去當玩具。
“娘,我疼?!贝╅_襠褲的小丫頭抓著母親的衣襟,她腳上的膿瘡爛得見了紅肉,母親卻只能用凍硬的柳枝刮掉蛆蟲,往傷口上撒把灶灰。不遠處的窩棚里,一個男人正用草繩勒緊餓死孩子的小腿——怕被野狗拖走,得捆在樹根上。
城墻上的守軍抱著槍往下看,槍管在暮色里泛著冷光。有人舉著破碗爬近吊橋,立刻被守軍用槍托砸回去:“滾!再往前開槍了!”碗碎在石磚上,濺起的稀粥點子落在城墻上,引來幾只烏鴉撲棱著搶食。
西門方向突然傳來哭嚎,幾輛騾車碾過人群,車上裝著剛從城里收來的糧食。災民們踉蹌著追上去,伸手去抓車斗里漏出的玉米粒,卻被隨車的保丁用鞭子抽得頭破血流。一個孕婦被撞得跌倒在泥里,懷里的嬰兒裹著破棉絮,早已沒了動靜。
夜幕降臨時,不知誰在窩棚群里點起堆火,濃煙裹著人肉焦味升上半空——有人實在餓得狠了,拖走了河灘里的尸首。守兵在城墻上罵了幾句,卻沒開槍,只是往墻根扔了捆發(fā)霉的麥麩。人群立刻像瘋了般涌上去,十幾個人抱著麥麩滾進泥里,啃得滿嘴都是泥沙。
城墻角的窩棚里,老婦把最后一塊樹皮塞進孫子嘴里,自己啃著塊凍硬的牛糞。她聽見遠處傳來狼嚎,抬頭看見東門城樓上“洛陽”二字的匾額,被炮火轟掉了半邊,剩下的“陽”字在月光里晃得人眼暈,像灘化不開的血。
后半夜起了風,刮得窩棚頂?shù)牟菹瘒W嘩響。不知誰家孩子餓得狠了,哭聲像破了洞的風箱,扯著嗓子喊“饃饃”。幾個面如菜色的男人湊到火堆旁,用凍僵的手指扒拉著余燼里的麥?!鞘前兹绽飶尿呠囖H印里摳出來的,混著泥土和馬糞。
“聽說潼關也封城了?!庇腥送鹄锾砹烁斯?,火星子濺在他開裂的嘴唇上,“西安的兵拿機槍掃火車,扒車的難民掉下來,被車輪碾成泥?!?br/>
沒人接話?;鸲蚜硪活^,兩個女人正用草繩勒緊腰間的破布——這樣能讓肚子看起來小些,騙自己不那么餓。其中一個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手心里咳出團血沫,混著草屑和凍痰,落在火堆里滋啦作響。
東門突然傳來咣當一聲,吊橋被放下半尺。災民們激靈一下站起來,卻見幾個戴瓜皮帽的商人挑著擔子過來,木桶上貼著“善堂施粥”的紅紙。人群立刻騷動起來,有人踉蹌著往前撲,卻被商人們身邊的護院用竹竿攔?。骸跋冉诲X,后領粥!一毛錢一勺!”
“搶錢??!”一個老漢撲過去抓木桶,被護院一腳踹在胸口。他倒在泥里,望著勺子里浮著的幾根麥秸,忽然笑起來,又哭起來,抓起把泥沙塞嘴里嚼:“甜的......菩薩顯靈了......”
風越刮越急,窩棚區(qū)中央忽然傳來驚呼。幾個年輕人抬著塊木板跑過來,板上躺著個只剩一口氣的姑娘,她的褲腿卷到膝蓋,大腿根的肉被割得稀爛——不知哪個餓瘋了的人拿她充饑。姑娘睜著空洞的眼睛,盯著城墻上“救濟災民”的標語,忽然用盡最后力氣喊:“爹......我疼......”
喊聲被風卷上城頭,守軍里有個年輕士兵別過臉去,卻被班長踹了腳:“看什么?再看把你扔下去喂狼!”士兵握緊鋼槍,槍管上還沾著昨日驅趕災民時的血,此刻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像極了他老家灶臺上的鐵鍋。
五更天,城門縫里擠出幾個推車的伙夫,桶里剩的殘粥結了冰。災民們撲上去用手抓著吃,指甲縫里嵌滿凍粥和泥土。有人啃到塊發(fā)硬的饅頭渣,竟跪在地上對著城門磕頭,額頭撞在石磚上,磕出的血珠很快凍成小黑點,像撒在白紙上的高粱粒。
遠處的山道上,又有黑壓壓的人群涌來,襤褸的衣襟在風里飄得像破旗。洛陽城墻上的守軍開始往垛口搬運滾木礌石,而城墻下的災民們,正用死人的骨頭在泥地上畫著餅,餅里有蔥花,有豬油,還有永遠到不了的陜西。
王杰攥著青石在災民堆里踉蹌穿行,鞋底碾過凍硬的嘔吐物和枯草。沒有看到瞎鹿和家人就放下心來,看來他聽了他的叮囑。
王杰在塬上的暮色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鞋底刮過凍裂的土塊,發(fā)出細碎的咔嚓聲。他攥著半塊硬餅——是今早從逃荒隊伍里撿的,餅邊還沾著不知道誰的血。遠遠看見棵歪脖子樹,樹下蜷著堆灰撲撲的人影,像團被風吹散的枯草。
“范老爺?”他試探著喊,聽見咳嗽聲從草堆里滲出來。地主婆先探出臉,頭發(fā)亂得像窩鳥窩,眼睛腫得只剩條縫:“是......,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