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夜深闌珊。

    昌明殿燈火通明，人語咿唔，還在議會，襄王和戶部尚書以及中書省二宰執(zhí)，御史臺大學士，五人坐下首紫檀雕龍?zhí)珟熞沃??；实圩谟负箢^的金龍寶座上，二十五歲的隆興皇帝已蛻變成淵渟岳峙的男人，一襲霜色闊袖祥云龍紋常服，束發(fā)玉簪冠，氣雅質潤，如金如錫，坐在那兒始終端方不茍，身線如琢如磨，眉目間亦有九五之尊不可觸犯的威嚴。

    只為一件事，日前劍南節(jié)度使邢全上了一道奏疏，行楷一百零五行，洋洋灑灑華章翰藻，例行請安之后，是大段贊美盛世明君的溢詞，然后聲情并茂的訴苦，傾訴蜀地勢力復雜，水深龍多，族群各自為營，常年攻伐奪地，哀戍藩之艱難，最后請陛下予降天恩，敕封自己為蜀王，以威懾各勢力，云云。

    一石激起千層浪，白日朝會已幾番舌戰(zhàn)，此番夜間宮禁后留下的皆為力主削藩，極得皇帝信重的人。

    一個白須的官員侃侃說：“.......先帝元和十四年三月，武寧節(jié)度使邢周過身，無有嫡子承襲爵位，本要趁機收回徐、濠、泗、宿四州的軍政民務，欽命了巡按使團，誰知未過長江，遭了水匪暗算，全員覆沒，船也沉墮了，一行官員護兵近百人至今躺在江底，后先帝又陸續(xù)派了知州、都尉、撫軍，改行陸路，意在徐徐圖之，以水滴石穿之功收復軍心和庶務，增派了神武衛(wèi)護送至官邸，誰想沒過幾日，爆發(fā)了武寧軍嘩變，一夜間踏平幾個縣郡，上街屠戮民眾□□示威，合圍了州府，幾個同僚皆死于亂刀下，被梟首于城墻，尸身也慘遭□□，剖心抽腸，剝皮裹草，先帝無奈，只好妥協，下旨命劍南節(jié)度使邢全暫代武寧事務，平息干戈?！?br/>
    另一個也拱手道：“陛下，當時臣就諫言邢全一人身兼兩地節(jié)度使，如猛虎添雙翼，其患無窮！臣言奏兩地甫合并，一時難免肘腋生臊膻，其下必有齟齬，應趁其根基未牢固、人心不全之時，聯合京州和河東十三萬守備軍圍剿，斬草伐根，以割肉斷腕，消禍于未萌，先帝顧及蘇杭百姓安危，當場否決，臣又言，可不動炮火，只圍之而困之，斷其供給，先帝還是憐憫百姓共苦，遲遲不忍決斷，拖了一個月沒議出結果，恰逢大矢人進犯，玉門關狼煙四起，河西四郡岌岌可危，輔國公趙沅成和安西候張固戰(zhàn)死，只得遣半數守備軍支援，先帝內外交困，日漸病入膏肓，國家陷入危難，也只能棄車保帥，安撫內而攘外，以圖來日?！?br/>
    又有道：“怕是南蠻與北韃已暗中姘合，意在左右逢源拖垮中央，其心惡毒?！?br/>
    又道：“太.祖立國之初，嘆創(chuàng)業(yè)之艱，白骨江山，一寸河流一寸血。時值蓬萊宮未落成，皇極殿甫竣，那一日陛階之上對著東方叩首，感念那些埋骨沙場的忠烈，特下旨大封功爵，將他們的后代蔭封邊疆大吏，賜以旌節(jié)，全權調度。太.祖言，天下雖大定，各地方尚有殘匪流寇蟄伏，勢力混雜，又有蠻夷眈眈，此為安定各州縣民心，時有言官直諫，恐日后重蹈漢朝七國之亂，唐之藩鎮(zhèn)之禍，□□卻未采納，且貶黜了的幾位言官，之后派了安節(jié)使督查。太宗初年，令他們各送了質子到中京來，數年之內質子老的老，死的死，讓他們送幼子過來卻打太極，一拖再拖，拖到了太宗駕崩，先帝上位，他們便明目張膽違抗朝廷敕令，可見羽毛已豐，有恃無恐了?！?br/>
    襄王也道：“皇兄讓臣弟派出去的暗樁于今日盡數飛鴿傳信回來，他們多方探查，皖西和皖南的崇山之中，川蜀的眉山苗寨，皆有軍帳連營，確屬藏兵無疑，觀其糧草用度，再加明面上的府兵約莫十六萬之眾。”

    幾個官員冷汗森森，面面相覷：“狼子野心！這是要割據??！”“這募兵的速度，不出三五年，這些虎狼必揮師北上，京州危矣！中京危矣！”

    皇帝表情毫無波瀾，閉目思忖片刻，睜開眼，手上轉動墨玉扳指，卻問襄王：“淮南情況如何？”

    襄王道：“淮南山勢丘陵百壑，探子們扮作樵夫走遍了大小山脈，發(fā)現許多險要無人煙的山谷都被封鎖，他們攀崖入山頂窺看，果然也是軍帳宿營，只是他們分散的很厲害，小股散養(yǎng)，臣弟結合探報算出有五萬三千左右，加之兩萬八千府兵，約八萬有余?！币还賳T道：“臣聽聞慕容嫡女與邢家聯姻，年前邢家另有一位養(yǎng)女入慕容府為妾室，慕容氏與邢氏同出河東邑縣，有同鄉(xiāng)之誼，早聽聞二人早年曾是棠棣之交?！?br/>
    皇帝沒回答，只淡淡的問了一句：“卿等入仕二三十載，資歷深厚，對淮南節(jié)度使慕容槐這個人怎么看？”

    兩日后，皇帝下旨念邢家先父已故忠烈將軍邢鐸，曾于亂軍中救駕□□皇帝身死殉國之大勛，忠勇節(jié)義，其子劍南節(jié)度使邢全戍衛(wèi)蜀地四十余載，曾平息苗彝茶桑之爭，勞苦與社稷，特加封其為蜀王，兼武寧節(jié)度使，世襲罔替，授丹書鐵券，授九章九旒袞冕。但因欽天監(jiān)推算出今為閏年流南煞，沖虎厄，邢全生肖虎，不利揚世，皇帝體恤，故于明年元旦之后再行冊授寶。

    消息送到蜀中，邢家父子驚喜之余又頗傷腦筋，不想皇帝這么痛快，但又不解其意，這是個勞什子意思？給個金饅頭掛樹上，讓你看著，明年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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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

    窈窕深谷，時見美人。

    碧桃滿樹，風日水濱。

    柳陰路曲，流鶯比鄰。

    乘之愈往，識之愈真。